現下,我正悶悶地坐在婚禮的主桌,聽著主婚人沒完沒了的吉祥如意話:「雙雙對對,萬年富貴」、「吃甜甜明年生後生」。
和我同一桌的,都是些我不認識的長輩,我到現在還是搞不太清楚,為什麼我會坐在這兒,這本該是我老爸老媽的位置,但他們卻在臨出門前搞了個飛機,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。其實不過就是老爸嫌老媽化妝化得太久,「妳是掉到芧坑裡了?搞那麼久?」「老娘化妝還不是為了給你面子。」「妳那張臉除非拆掉重建,否則……」「否則怎樣?」老媽一個火大,硬是把化了半天的妝全給擦掉。
然後我就在這裡了。
「查某囡仔,汝是新郎ㄟ啥米人?」坐我旁邊的婆婆問。
「嗯……嗯……堂兄,」我比了比台上的新郎,然後又比了比自己,「堂妹。」
「喔──」婆婆話沒聽完,隨即扭頭跟同桌的老人攀談起來,「我跟汝們講,阿維這個囝仔,我自細漢看到大漢,伊啥米攏好,就是卡雜唸……」後來,我才知道婆婆原來是我的嬸婆。
「阿維仔嘛不是雜唸啦,是愛牽拖。」另一個老人說。
「對啦,對啦,伊就是愛牽拖。」又一個老人附和。
然後,一整桌的老人似乎是找到共通的話題了,他們一個個輪流細數我堂哥阿維的牽拖史,但也始終不忘扒飯扒菜埋頭猛幹,深怕虧了本似的。
我黯著臉,細細地扒著飯,然後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頭,什麼都插不上嘴──這群老人嚼舌根的本事真是令我開了眼界。
「現在,我們請新郎官上台講幾句話。」主婚人將麥克風交給我堂哥。
不要,不要,老人們個個焦躁地朝主婚人猛搖手。
新郎官優雅地向在場來賓鞠了個躬,然後拿起麥克風,「很高興大家在百忙之中能抽空來參加小弟的婚禮,小弟覺得萬分榮幸……」
老人們一看到新郎官拿起麥克風,一個個急忙低下頭去猛吃菜,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。
新郎官笑嘻嘻地說:「今天一切都好,如果硬要我雞蛋裡挑骨頭的話,只有一個小地方讓我不太滿意,那就是今天的菜色有那麼一點……」
遠遠的,我看見戴著高帽的廚師陰著臉。
「不過這也不能怪廚師啦,我想他已經盡力了,一桌一千五連本錢都不太夠……,其實我本來是想訂一桌六千塊的,但我爸媽怕撈不回本,所以……不過節儉也是一種美德啦……」
台下,原本笑容滿面的新郎爹娘頓時垮下臉來。
「說來最不該的是我大哥,要不是他生意失敗,我也不會落得連一桌六千塊的喜宴都請不起……」
新娘見新郎官愈扯愈離譜,連忙拉了拉我堂哥的衣袖,要他不要再講下去了。
新郎瞪了眼新娘,然後說:「妳急什麼,我都還沒說到妳咧。」
「我?我怎麼了?」新娘驚呼。
「說到底,這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因為妳。」新郎氣噗噗。
同桌的老人們連頭都不敢抬,更加賣力吃菜。
最後,新郎幾乎是咆哮地說:「要不是妳爸媽說什麼妳年紀不小了,一直逼我跟妳結婚,我根本不可能會娶妳,不娶妳就不會有這場婚禮,沒有這場婚禮,在場的各位也不可能會吃到這一桌一千五的『爛菜』!」
整個婚禮,五六十桌的客人,包括我們這一桌的老人們,一個個委屈地嚼著新郎口中的爛菜,嗶─嗶─嗶──,不知道是該痛快的吐出來,還是含著淚吞下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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