啟程遠行

我去旅行了，如果你找不到我，請在小河蜿蜒處等我。

提著隨身行李，我在兩人居住過的房子裡，留下字條後，離開了。

在路口的轉角處停下腳步，我回頭看最後一眼曾經和你住過的房子，我知道，幻想的腳步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我的身後，因為你早已經先我一步去旅行了。

那時，我在我們共同布置的房子裡，等到眼睛都乾涸了，嘴也青裂了，於是我任性的想：不管到哪兒，我也要去旅行。

我花了長長的一個下午的時光，打包了所有的思念，準備陪同我一起去旅行，結果一出門，我卻把行李遺忘在公車站牌下。

我想，沒有行李，還是可以旅行的，就像沒有你還是可以假裝你仍在我身旁那樣繼續生活，沒什麼困難，這樣一想，我就安心了。搭上飛機隻身來到你夢中的萊茵河畔。

萊茵河畔站著一個女孩，季節雖然才入秋，但女孩身上已經裹著厚厚一襲米色大衣，腳上還套著一雙醒眼的紅鞋。女孩盯著河面上來回擺渡的船人，眼神是那樣的專注，是在等待擺渡吧，我想。我走近她，她立刻扭過頭看我一眼，我發現女孩的眼睛澄澈，接近無限透明的藍，她的眼神從期待到失望，輕聲的嘆了一口氣之後，我已經知道她並不是在等擺渡，而是和我一樣，都在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。

一隻虎斑色的貓，從我的腳邊蠕過，躡著指尖，來到女孩的腳邊蜷窩，享受半刻晴好的日光。女孩抱起虎斑貓的時候，眼睛定定的看著我，我朝她點頭，她招了招手，將我召喚至她身邊，走到那兒我才看清楚她紅鞋下，有著一張張手工製的小籤，小籤上還有著用葡萄汁液色的筆寫下的幾行詩句。

我問：「這是什麼？」

她說：「這是我的旅費。」

於是我知道，她是另一個還未起程的自己。

我坐在河畔樹下，陪女孩和貓和自己一直坐到暗夜，但暗夜不暗，仍像白晝一樣晴好，女孩抬頭看著天空，說：原來今天已經是白晝之夜了，就是一年之中，在這個國家裡唯一一天擁有不會變黑的白夜的日子。女孩低頭哭泣，似乎是想起了什麼。

我在萊茵河畔有著兩倍白晝的這天，買了一張沾有女孩淚珠的詩籤，然後繼續往下一個河流蜿蜒處旅行。

氣象報告說，接下來的一週，天氣會一直晴好下去，但是當白夜過去，我的旅程卻開始走入雨季，雖然雨水會沖去我行走的氣味，但是如果你找我，你知道，我會一直在小河蜿蜒處等你。

──刊載中國時報人間副刊7.1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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