啟程遠行

「請問，你們認得這家店嗎？」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只名片。

坐在櫃檯裡的小姐接過名片：「喔，這家咖啡店半年前就倒了，還是我們把店面給頂下來的哩。」

「謝謝。」收回我遞給她的名片，推門出去時，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原本該是咖啡館的店面。

出了店門，我不死心地旋到方才進來的路口，又重新尋了一次，卻在轉身時，遇見一個女孩，她手裡拿著和我一樣的名片，一樣在慌張地尋找著。

我不知道她尋找的是記憶中的氣味，還是和我一樣在追尋一種不存在的記憶，我只知道，每當我接近時，它就又消失了。

我輕輕地嘆了口氣，從背包裡拿出厚重名片簿，攤開名片夾，裡頭裝滿了這個城市裡各式各樣咖啡館的名片。那是你在光顧每一家咖啡館之後，所帶回的戰利品，而你總是將它寄給我。

我一直以為，那代表你對我的思念。

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名片擺回它原本的地方，然後又從中抽了一張。

這是年初收到的名片，是一張名叫安妮的咖啡館名片。上頭複印了一個長滿雀斑的可愛小女孩的圖樣，安安靜靜地候在名片的左側，彷彿一有光臨的旅人，便會露出溫暖的微笑。翻開背面，上頭畫著位在這個城市某一個角落的店家地圖。

一手握著安妮咖啡館名片，一手提起行囊，越過對街，跳上城市的巴士。希望這次不會太遲。我暗自祈禱，期盼抵達時，安妮還能對我露出溫暖的微笑來迎接我。

你喜愛咖啡，著迷於從濾紙裡漩下的黑珍珠般晶瑩的滴漏聲響，你說那是天使跳舞的聲音。而你也愛在品嚐之後點一根菸，讓裊繞的飛煙加深咖啡的香味。

然而除了這些，你更喜歡寂寞的苦澀，所以多年來，你總是一個人，背著風吹的方向，走過一處又一處的陌生，品嚐躲藏在城市角落的咖啡香。

曾問你為什麼要行走在風的海岸線上。你笑著說，因為你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，而沒有目的的旅程，會讓人想家，所以你決定讓風推著你，帶你到沒去過的城市，那麼你便不用煩惱沒有目的地了。

記得你說過，如果有一天，我開始想念你了，只要跟著風走，很快便能找到你。

我打開巴士的小窗，風吹亂了我的頭髮。我想告訴你，在這個城市居住久了，我早已感覺不到風吹的方向。

你就這樣離開，從此一無消息，除了名片。

就在你漂泊一陣子之後，我開始收到各地的咖啡館名片，我知道那一定是你，因為名片上除了咖啡香，還有你手指上淡淡的菸草味。我細心地將你漂流的痕跡收在特製的名片夾裡，這些名片就像是風箏線，而你便是那紙遠飛的風箏。

一直以為擁有這些，便是擁有風的路線圖。

攤開胸前環抱的名片簿，我重新審視你曾駐足過的痕跡。

這麼多年過去了，我已經擁有許多各地不同風味的咖啡館名片，偶爾想念你的時候，我便依著名片上的地址，在地圖上以紅筆畫出你行走過的路線圖。你知道嗎，我發現你行走的是一條曲折的旅程，你似乎不停地在繞彎，才剛拐過一條街，就又從另一條平行街道旋了回來。這或許是風在跟你惡作劇，但不只對你，風也對我開玩笑，因為無論我怎麼祈禱，它就是不曾將你吹回我身邊。

望向窗外，昏黃的夕陽將城市染成溫暖的顏色，路上車輛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稀少，只剩行道樹獨自倒退。我抬頭，找到隱藏在行道樹後面的路牌，看清是我要找的街道後，拉了鈴，我在轉角下了車。

緊握名叫安妮的咖啡館名片，我一步步走入位在巷弄最末端的店家。

店家偌大的霓紅招牌刺眼地閃著，熱情地歡迎著每位光臨的客人，然而我卻怎麼也找不著安妮溫暖的笑臉。

我慌張地想要進門詢問店家關於安妮的去處，卻在門口與一個壯漢迎面撞上。

手中的名片簿飛起，許多名片像天女散花一樣隨著風在空中翻飛，飛過霓紅招牌，飛到另一條街上去。

撿起摔落在地上的名片夾，怔怔地望著散落一地的各式名片。我以為我會焦急，但是我沒有，我只是緩慢地俯下身去撿拾名片。

在那之後，我依舊在這個城市裡像隻迷途的羔羊，依著名片追尋你的方向，直到最後，我終於失去你的蹤跡。

一直以為我收藏的是你對我的思念，直到手中的風箏線斷了，我這才明白，自己撿拾的，只不過是你遺棄的記憶。

這不是風的路線圖，也不是你駐足的足跡，我擁有的，只是一本不存在於這個城市的咖啡地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