啟程遠行

「她們是誰？」我老爸有次指著照片裡另外三個怪怪的女孩問我。

「她們不都是你找來的嗎？」我沒好氣地回答他。

那年我國小二年級，有天學校突然宣佈全校每個女生都可以免費學習民族舞蹈，而且我們那個豬頭校長還故作大方的表示：優秀者將代表學校參加縣市運會，然後角逐北區大賽，再然後競逐全國大賽，最後還可能坐飛機出國比賽。

一聽到是免費，而且還有機會出國，全校女生也不管是高的胖的怪的瘸的一窩蜂全都報名。

而我參加的理由除了以上兩點之外，更主要的是我以為民族舞蹈就是那種穿著緊身衣墊著腳尖，在舞臺上不停旋轉，看起來既優雅又炫麗的芭蕾。所以在整個練舞過程中，我滿心幻想會有那麼一天，自己能穿上白色蕾絲滾邊的芭蕾舞裙，在強力聚光燈照射的舞臺上，表演孤獨而堅強的小天鵝。

可奇怪的是在整個練舞的過程中，我們只是不停地踩著小碎步，重複演練拋接繡球的滑稽動作。但我總趁老師不注意時，偷偷地墊起腳尖，然後飛快地轉了個圈。想像自己是混雜在一群朝生暮死平凡醜小鴨堆裡，一隻孤傲不群的白天鵝。

然而說實在的，拋接繡球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，因為拋接繡球的同時，我們還得忽前忽後時左時右不停地變換腳步，以致於大伙的繡球同時往上拋時，漫天都是繡球，紅的黃的綠的藍的，猶如一張從高空灑下，五彩繽紛的漁網，鋪天蓋地朝我們而來，我們根本分不出自己的繡球是哪一顆。

但該來的還是要來，當繡球紛紛下墜時，我們像一群爭食飼料的鯉魚，一陣推搡拉扯之後，有的人只接到一顆，有的人卻同時接到四五顆。

後來，老師見苗頭不對，決定採精兵政策：接不到的淘汱、接太多的淘汱、老接別人的淘汱、行動遲緩的淘汱……

經過一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後，終於產生了一支精良的民族舞蹈團隊。

幾個月後，校方宣佈因我們表現優異，獲准代表學校到校外參賽，但是想要參加比賽的同學，必須先購買兩千元民族舞蹈的衣服。（不是免費嗎？我有一種被當猴兒耍的感覺。）

拿到舞衣那天，我迫不及待的穿上，想立刻從醜小鴨變成白天鵝，沒想到舞衣一穿，卻活脫脫地變成歌仔戲裡，姥姥不疼爹娘不愛的醜丫鬟。至此，我的天鵝夢才真正被打醒。

當天吃晚飯時，我吶吶的跟母親說「我不想參加比賽了」。母親生氣地問我原因，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我總不能說是因為舞衣太醜，所以不想參加吧，那可花我了我媽二千塊耶。

最後，我被母親給狠狠打了一頓。

比賽當天清晨，母親為我挽上兩個髮髻，為了讓我看起來漂亮一些，還在我的唇瓣上勾出嫵媚的唇線，臨了還在我臉上施些淡淡的腮紅。

現在回想起來，我真慶幸自己的妝是母親幫我化的，因為那天我一到學校，就看到一隻又一隻同公司出產的狐狸精、蜘蛛女，從某位美學品味極差的女老師辦公室裡哭喪著臉走出來。她們臉上塗得火紅，各個妖裡妖氣，一個比一個還可怕，我還一度以為自己不小心闖進了孫悟空大鬧蟠桃會的現場。

我不記得最後比賽結果如何，我只記得比賽之前，父親特地請假來看我表演，為了讓我（讓他？）留下永恆的回憶，他順手從一大群蛛蜘女中，隨手撈了三隻同我一起照了這張怪裡怪氣的相片──孫悟空大鬧蟠桃會之盤絲洞四妖女。